自孔夫子始,就有句话挂在历代儒生嘴上:“能行古道”,或者也说“思古之贤者”。曾有人“发思古之幽情,独怆然而涕下”。我一直以为:他们是复古派,他们心目中最理想社会是三王五帝时代,尧舜之土是他们梦想中永远的乐土。他们诸如此类的说法,自然遭到以批判见长者猛烈的抨击,认为要倒开历史车轮,认为悲观厌世,认为他们是活在故纸堆里的一群。鲁迅曾有一句,表达得很是形象:“先前,我们阔多了……”



    不知从哪里借了豹子胆,或是误喝了盗泉水也说不定,总之我今天一定是头昏了,竟然要觉得对所谓“复古派”的批判并无十分之贴切。



   我原来一直不理解《学记》中的“罕譬而喻”是什么意思。因为在我心里,譬喻真是极好的一件东西,它教人明白许多深奥的道理而又丝毫不觉困难,简直是助人思考的“甜”口良药。这就是说,人们对于直观的东西,发生过的事情,有两种处理能力:一是很快明白事情本身,一是在被引导后能迁移到其他类似事件、道理中去。这两点是譬喻的基础,是巧谏的基础,总之,是使人明白深奥的、抽象的道理的基础。如今是明白这一句了——譬喻二字中只有前一个字是我所推崇的“甜药”,喻是明白的意思。那么它所提的要求就更高了,暂且不说它。



   按譬喻的好处看来,也就不难理解孔子们为什么总说尧舜了。他说尧舜,实际是说他们的“美政”,是说自己想要推行的救世主张——孔夫子自己的美政。你的美政在哪里?推行了以后会怎样?他若直说怎样,因没有事实佐证,总有妖言惑众之嫌,没有说服力。但若以人们心目中从前的美好事物做例子,则能拉近理想和现实的距离。即使老子主张完全复古,也是他的未来观的一种折射。



   这些人是在照一面镜子,照的是过去,看见的却是未来。未来太遥远不定,只好以过去为外衣,慢慢去捕捉未来这小兽。



   康有为明明要学明治维新,却竭尽思虑来做两篇《孔子改制考》和《新学伪经考》;邓 小 平明明是要推行自己的一套,却去祭奠一下王安石,称之为“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”。难道这两个人一个是想恢复孔子,另一个是想恢复王安石?才不是呢,他们要的大得很,是中国前所未有的,中国人从未看到的——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。



   说别人,是为说自己;说过去,是为了说未来。“我”、“今天”这些概念,是一张网,可以联结纵横万千世界。虽然不完全同意杨朱,却很能够理解:抛弃自我的墨家,为何早已绝代。儒家讲究推己及人,而墨家却对人以身相许,细微的差别造成了永恒的鸿沟啊。



   韩愈:挟古人以正是非;



   曹操:挟天子以令诸侯;



   亚里士多德:许多时候,对历史的态度如何(哪怕是把假象当成了历史)所反映的乃是比历史事实更有价值的理性真实。(引自《诗学》)